第2章

“天子六寝 路寝一 小寝五。”

路寝殿坐落在周王宫最南端 路门之后 燕朝之中 南北长二十一丈 东西长二十七丈 高达三丈六尺 四阿重檐屋顶 奢华极致 彰显王权!

经过一夜暴雨洗礼的路寝宫 静静的笼罩在雨后的阴霾与潮湿之中 雷鸣电闪之后天色并没有放晴 反而更加阴郁 黑压压的像一块巨幕 正从天而降 酝酿着什么……

先周平王亲封的天官冢宰轺车缓缓停靠在燕朝前 哒哒的跫音稳健而轻盈 年轻的太宰从轺车上轻盈步下 一步步踏着脚蹬子 没有了昨日里的匆忙和慌张。

当朝太宰乃是周公旦九世孙 系承名门之后 名唤黑肩。太宰黑肩年三十 便已高居周王室之卿士 简单来说就是周王室的执政者 总领周王室一切政务 可谓是位高权重 一人之下 万人之上。

巧的是 唯一高于太宰黑肩的那个周天子 已于昨天驾崩病逝……

阴郁的光线投射在太宰黑肩的面容上 白皙的皮肤与黑色的官袍形成了鲜明对比。凡是太宰 苍苍白发步履蹒跚的形象似乎已经根植人心 而太宰黑肩则比想象中年轻的多 岁月似乎不敢在他的面容上造次 端正清秀的脸面 偏白的皮肤 一双上吊眼略微狭长 透露着政客的无限精明。高挑身材 腰横四指宽玉带 衬托着挺拔而纤细的腰身 浑身上下爱透露着文人的雅致。

太宰黑肩步上天子路寝宫的阼阶 雨后的盘螭鸱枭辅首 被冲刷的剔透光彩 太宰白皙的手掌亲自推开辅首 “轰——”殿门打开 太宰缓缓步入。

路寝殿共六室 以太室最为尊贵 此时此刻尊贵的太室之中光线昏暗 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草药气息。

一个年轻的男子躺在太室的榻上 纵使躺着也看得出来 男子身材高大 年纪应该在二十岁左右 甚至更加年轻 正是初生牛犊的年纪。

他面容俊美无俦之中透露着刚毅 鼻梁高挺 微微有些鹰鼻 却不会显得过于凌厉 一切都是恰到好处。一脸正气 双眉微微紧缩 凝在一起 不知是不是因着与病痛斗争的缘故。

太宰黑肩眼神轻飘飘的瞥了一眼榻上的青年 淡淡的说:“新王的病情如何?”

原来这榻上的年轻男子 竟然就是周平王的长孙 昔日里的王子林 如今刚刚即位的周天子!

昨日先王驾崩 天现异象 荧惑守心 新王还没来得及即位 突然昏厥病倒 竟然一病不起 无法主持宗室正统。

黑暗中 一个人站在病榻旁边 面容染着些许忧虑 却不是忧虑新天子的病情 声音很低 做贼一样轻声说:“太宰……这……这当真可行?只要我这侄儿不醒 你便扶持我做新王?”

太宰的眼神依然轻飘飘的 似乎并不把这些当做一回事 清秀的面容慢慢镀上一层胜券在握的高傲 笑着说:“王子乃先王次子 也是我王室正统 为何自怨自艾?当年先王太子蚤死 先王本欲立王子您为太子 只因王子您优柔寡断 当断不断 才会被先王送到郑国当人质 错失了立为太子的大好时机!如今机遇就摆在王子的眼前 郑公又已歃血为盟 愿与我等盟誓 推举王子作为新王 王子害怕甚么?王子林是长孙又如何 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尔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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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周王室的基业 如何能落在一个竖子手中?”

太宰黑肩的声音清冽 仿佛是一把刀子 刺在对方的心口上 罢了幽幽又说:“只等您的好侄儿王子林一死 您便是新王 在这种生死攸关之际 难道您还在顾念叔侄血亲么?倘或您还不能决断 这天下 便要与您失之交臂了!王子始终是王子 到死也不会变成天子 一字之差 谬以千里啊……”

黑暗中 优柔寡断的男子 眼目紧紧盯着榻上的年轻侄子王子林 声音突然沙哑起来 似乎终于狠下心来 粗粝的嗓音恨恨的只说了一个字:“杀!”

……

膳房之中 膳夫奴隶们听到祁律的八个字“这有何难 但做无妨” 登时吓得腿软 险些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连声哭喊起来。

“亨人!这……不能应承啊!”

“这要如何做?”

“做不出来是死啊!”

祭小君子先是吃惊 他乃是名门贵族之后 含着金汤匙出生 什么样的山珍海味没食过?他自诩眼界开阔 非这些奴隶小吏可以同日而语 祭小君子提出的题目 决计是一道无解的难题。

然饶是这般 区区一个小吏 竟然站出来反驳自己。

祭小君子冷笑一声 说:“你能做?好啊 本君子便叫你输的心服口服 但是狠话说在前面儿 你若是做不出来 或者做出来的菜色 不能让本君子称道赞许 都是死罪!”

膳夫奴隶们一听 脸色煞白一片 做不做的出来这个还好说 不要稻米的外形 绞尽脑汁也能做出来一两样儿 可是让祭小君子称赞这个事情 怕是比登天还要难!

嘴长在祭小君子身上 他不想称赞 旁人还能威逼不成?

这个赌约 是个无解的赌约 祭小君子坐庄 祁律已经落入下风 他不可能赢 不过自取其辱罢了。

没成想的是 祁律一点儿也不担心 反而幽幽一笑 还是那种“惹人嫌”的自信笑容 祭小君子便不明白了 他一个区区小吏 有什么可自信的?

祁律淡淡的说:“既然君子如此肯定 律理膳也是死 不理膳也是死 何不静等片刻?但见分晓。”

“好好好!”祭小君子冷笑着答应下来 说:“便叫你苟活片刻!等会儿你便知道 苟活的这片刻 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他说罢了 就被打手们众星捧月的走出了膳房 去外面等候。

“这可如何是好?”

“亨人惹怒了祭小君子!咱们都要跟着赴死!”

“小人不想死啊!不想死啊——”

奴隶们哭做一团 祁律则是充耳不闻 他一旦碰到了烹调这种事情 那便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状态 什么也打扰不了他。

祁律的身量纤细却挺拔 他站在庖厨之间 左右环视 大体扫视了一遍整个膳房 厨具、食材心里已经有个底儿。

祁律很快动了起来 伸手抓起祭小君子点名要的稻米 稻米在掌心轻轻流淌 好像白色的砂砾。

旁边的奴隶擦着泪水 哭诉说:“亨人您以前不掌厨 有所不知 这稻米一看便是陈年的老货 不是甚么新鲜货色 用这样的稻米烧出来的淳熬饭 一点子也无香甜滋味儿 干巴巴没有回味!”

淳熬饭其实就相当于现代的盖浇饭 古人先把肉煎一下 然后浇汁放在稻米饭上 或者黍米饭上 就成了淳熬饭。

祁律却一笑 说:“陈年的米 正好。”

他这么一说 旁人都听蒙了 瞠目结舌的瞪着祁律 虽没有说出口 但表情已经淋漓尽致 似乎在说亨人怕是魔怔了 恐是被祭小君子给鞭笞成了痴儿 否则谁会说出陈年的米正好这样的胡话?但凡是造过饭的人 生过火的人 都知道陈年的稻米不好吃。

祁律不理会奴隶们诧异的眼神 自顾自取了稻米开始淘米 他动作极为麻利 一看就是个老手 将米淘好 又取了一些水泡米。

奴隶们扎手在原地 也不知该干什么 就听祁律说:“可有石磨?”

“石磨 那是何物?”

祁律这才恍然大悟 是了 这个年代好像还没有石磨这种东西 石磨是汉代才出现的东西 但这个年代已经有了类似的东西 应该叫做……

祁律改口说:“碾硙。”

“有有有!”奴隶一打叠的点头 引着祁律去看碾硙 说:“这就是!”

将碾硙准备好之后 祁律十分悠闲 等了一会儿 在附近有一搭没一搭的乱看 这边掀开一个青铜豆 那边掀开一个青铜合。

在眼下这个时代 食物的器皿和现代也大有不同 豆就是圆足圆口的碗 而合很好理解 就是带盖的盒子。

祁律找了一番 打开一个青铜合 还未看清是什么东西 一股冲天的酸咸之味喷在鼻息之间 呛得他连忙捂住口鼻 险些咳嗽 定眼一看 原是腌制的笋子。

说起腌菜 春秋时期的腌菜不饶多让 因为没有冰箱保鲜的缘故 贵族为了确保菜色的多种多样 腌菜开始发扬光大 腌菜分为五齑和七菹 豚拍齑、蜃齑、牛百叶齑 腌猪肩肉、腌大蛤、腌牛百叶等等。

奴隶见到祁律掀开小合 着急忙慌的说:“亨人 这是腌制坏了的 已经苦了 不能食 小人们正准备丢掉。”

祁律立刻说:“为何要丢掉 正好。”

正好?又见正好!

奴隶们面面相觑 这笋子腌制的时候不知是不是放错了佐料 因此一开坛 味道就又酸又苦 不用尝就知道 一定不能食了 而祁律竟然说这正好 难道他要用这样的腌苦笋 去给祭小君子食 岂不是大不敬 要掉脑袋的!

然而他们可不知道 这在祁律眼中 就是正好。

奴隶们的失败品 竟是误打误撞腌出了地道的酸笋 这个时候是没有醋这种调味料的 其实也有“替代品” 被唤作苦酒 在他们眼中 因为酸味没有“提纯” 所以略带苦涩 那酸笋因为味道太刺鼻 也略带苦涩 便成了腌制失败的苦笋。

祁律将这些“苦笋”拿出来 用清水冲洗 洗掉表面刺鼻的酸苦味道 很快酸笋的庐山真面目终于露了出来。

刚才祁律就在想 “没见过世面” 却刻意刁难人的祭小君子想吃稻米 又不能看到稻米的外形 简直再容易不过 那就是把稻米浸泡 打成迷糊 然后或蒸或煮 做成米粉!

米粉没有稻米的外形 却有稻米的清香甘甜。而做这个米粉米线 讲究的就是陈年大米 如果是新米 做出来的米粉反而容易断裂 陈年稻米做出来就不一样 丝滑又弹韧 根根分明 岂不是正好?

米粉这种东西 祁律敢打包票 祭小君子绝对没食过 有了做米粉的想法 到底该做一种什么样的米粉 什么样的汤头能让祭小君子食髓知味 念念不忘呢?

在看到“苦笋”的时候 祁律又露出了那种“高深莫测”的笑容 果然“不信君看弈棋者 输赢须待局终头” 这场无解的赌约 本以为稳赢的庄家怕是要输的血本无归了。

最终成者……必是祁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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