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七月 饶海市。
正值午后 毒辣的日头高挂头顶 阳光透过一扇扇老窗户 大把大把地铺在老旧地砖上。
走廊的尽头 办公室房门紧闭 白墙上挂着一块颇具年代感的金属方牌 上面写有“就业创业办”五个字。
宋穗胳膊肘压着一只大号行李箱 坐在距离办公室最近的长椅上 正在等待叫号。
微卷的黑发被高高扎起 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再配上白T恤和牛仔短裤 整个人看起来清爽而富有活力。
“下一位。”
宋穗迫不及待地起身 推门而入。
办公室的面积不小 家具却少得可怜 仅有一张办公桌和两把椅子 剩余空间全被粗细不一的藤蔓所占据。它们粗细不一 从办公桌下探出 层叠交错着爬满整个房间 勉强留出一条从房门到椅子的窄路。
“请注意脚下 不要踩到我的藤条 谢……”工作人员从电脑显示屏后幽幽抬头 看清女生的面容后 语调一转。
他脸上的笑容真切许多：“呦 小妖怪你来啦！”
“下午好哇！”宋穗任由藤蔓将行李箱卷起并带到角落 动作娴熟地避开所有枝蔓 来到办公桌前坐下 并递出身份证件。
一根藤蔓从旁边钻出 缠绕着薄如蝉翼的金属卡片 动作灵活地将其塞进读取器。
旋即 电脑显示屏上跳出一行行个人信息。
姓名：宋穗
年龄：22
籍贯地：都广市九丘山宋家村
谱系：草木系
毕业院校及专业：饶海大学人力资源管理专业
特长/天赋：食物烹饪
就业/创业期望方向：餐饮业
（附件：《创业扶持申请书-宋记饭馆》－审核通过）
……
工作人员惋惜地问：“真不考虑考研？按照《扶持计划》的最新规定 本科学历可申领房屋的标准下调三成 选址和新旧程度可都不如研究生。”
所谓《扶持计划》 全名为《妖族就业创业扶持计划》 是妖管局为了帮助妖族更好地融入人类社会 减少妖族内部文盲、法盲的占比 促进社会治安稳定 而推出的福利政策。
只要妖族取得人类社会的学位证书 便能获得对应补贴——大专及以下学历 能申领一定数额的现金补贴；本科及以上学历 除现金补贴外 额外分配一套当地房产。
学历越高 补贴越丰厚 房子规格越高。
宋穗当然想拿到更高标准的补贴 但……考研？
众所周知 人类现在为了考研、考公卷生卷死。
能顺利苟到大学毕业 她那好不容易长出来的小叶子都蔫了。如果真的加入考研大军 指不定所有的叶子都会掉光光！
叶子之于她 相当于头发之于人类。
脱发 能忍吗？
地中海 能忍吗！？
发际线后移 能忍吗！！！
一想到自己叶子掉光的模样 宋穗狠狠打了个寒战。
她自认是个俗气的乡下妖怪 没什么理想抱负 天赋全歪在了烹饪上 只想开一间小小的饭馆 每天做做美食 闲了就赖在躺椅上晒晒太阳 让自己长出更多更漂亮的叶片。
那叶子一片一片的 少是少了点 但都是她的命哇！
不行 考研什么的绝对不行。
宋穗拼命摇头：“不了不了 人族那么卷 我哪儿卷得过。”
工作人员一听 不禁联想到妖族考公的现状。
随着千禧年灵气复苏以来 出生妖口逐年上升 现如今妖族考公也卷得很 既要能力对口、实力过硬 还得是正经本科毕业。更为心酸的是 各地妖管局的岗位早已饱和 而妖族普遍寿命长 每年退休的老妖怪屈指可数。
僧多粥少 上岸难度和人类考公最热门岗位的竞争情况相比 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
没瞅着那帮头脑灵活的年轻小妖们 为了提高竞争力 个个都跑去和人类卷考研 导致《扶助计划》的各级补贴标准都下降了嘛！
按照最初版本 眼前这个211毕业的小妖怪 绝对能分到一套市中心小高层和热门商圈的好铺面。
现如今？
嗐 只能拿落魄老城区的小院子勉强凑合。
工作人员见宋穗态度坚决 便也不再劝说 专心办理最后的手续。
五分钟后 他将钥匙和房产证等物品一一摆在宋穗面前：“东西都在这里 66666元的创业补贴会在两天内打进你的银行账户 核对好就可以离开。”
东西到手 宋穗心中大石落定 笑容灿烂：“谢谢 辛苦啦！”
她五官娇俏 杏眼大而明亮 每每笑起来 小虎牙若隐若现 更显狡黠 很容易讨人喜欢。
藤妖在就业办工作近五十年 见过的妖怪太多 此时也不禁暗叹。
这乡下长大的小妖怪 皮相未免生得太好。即便是城里千娇万宠的年轻小妖们 也没有这么水灵的。
他摸了摸微微发干的藤蔓 嘀咕：“莫非真是近年来城市污染严重 外加山里的风水养人？难怪从前大妖们总往山旮旯里钻……”
-
另一头 宋穗离开妖管局后 直接坐公交去了新家所在的老城区。
待抵达西丰街 已经是下午两点。
此处位于饶海市老城区 放眼望去是一片片青墙灰瓦的老房。
大白天的 临近街口的几家店正在营业中 而随着宋穗逐渐往里走 屋门紧闭的店铺却越来越多 不少店的门上张贴了“店铺转让”的告示。街上行人寥寥无几 仅有三四位老阿公打着扇子 聚在百年榕树下 或站或坐 围着一张破石桌下象棋。
“95 96 97……”
宋穗停在一处店铺门前：“西丰街99号 就这儿了。”
据妖管局资料介绍上所写 这是一套前店后屋的老宅。
上任房主是一头百岁猪妖 与人族相爱后 用店面开了间私房面馆 并凭借牛脚汤在这片地界闯出名气。可惜 数年前他家女儿染病 为筹钱买灵草 就把店铺和小院打包卖给了妖管局。
如今 它们的产权又来到新主人手里。
宋穗拿出妖管局给的钥匙 顺利打开门上挂着的黄铜锁 伸手去推这扇由百年老榆木制成的店铺门。
店门一开 她还没看清店内现况 就被随风扬起的灰尘扑了个劈头盖脸。
“噗——咳咳咳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后 宋穗抹去生理性眼泪 再抬头 终于看清店内情况。
不足十五平的小店面 四面墙壁都有脱落迹象 因受潮而长出的霉斑肆意蔓延 各个角落处结着大大小小的蛛网。
一众木头桌椅倒也还在原位 可定睛细看 不是这儿的桌面被虫子咬出坑坑洼洼的破洞 就是那儿的凳子缺胳膊少腿 堪称桌椅界“老弱病残”的杰出代表 看不见一个能用的。
撩开已经泛黄的布制门帘 后厨的情况一览无余。
左手边是洗菜、备菜的水池 里面摞着一叠生锈的搪瓷碗。右边靠窗处摆着一座老化的旧式锅灶 灶眼里躺着的大铁锅攒了一层厚厚的灰 菜刀和大勺凌乱地堆放在案头。
再一抬眼 右手边的窗户破了一个碗大的洞 正源源不断地往屋里输送热浪。
宋穗神色复杂：“……”
完蛋 店里情况比她的预期要糟糕得多！
不仅大堂的桌椅要换掉 墙壁最好也要重刷一遍。眼下天这么热 还得弄来三台电风扇或者立式空调 免得食客还没吃上菜 就被热气蒸到没食欲。
至于后厨的问题 就更棘手了。整体布局还停留在十几年前 既不方便做菜 也不符合现在有关部门的要求 根本过不去办理《食品安全许可证》的审查关。
灶台要换 窗户要补 水池数量得加 冰柜、消毒柜、“三防”设施也得买……零零散散加在一块 跟把后厨全拆了重装没区别。
宋穗手里有些存款 和妖管局发放的创业补贴加一起 拢共十万不到。
一想到即将空下去一大半的钱包 她心里头哇凉哇凉的。
事已至此 也只能接受现状。
乐观点想 虽然桌椅破洞、窗户漏风 但挑挑拣拣下来 不还有一口铁锅、一把锅铲和菜刀能用嘛！
宋穗重新把店门关上 准备先把住的房子打扫干净 住下后再慢慢筹划开店事宜。
虽然资料上说是前店后屋的布局 但店铺和住宅之间并没有打通 前者是西丰街99号 后者则是100号。
从右手边的幽深小巷进去 走两步路 就到了供人居住的迷你院落。
宅子占地面积不大 整体布局呈现“Г”型。入门是一块正方形的中庭 左手边分别是小厨房、卫生间 顶头是一座二层小楼 客厅和客卧在一楼 二楼则是主卧和露台。几个房间里头空空荡荡 什么家具都没有 主打一个真正的现代“简约”风 只比毛坯房好上半分。
一句话形容：一穷二白 家徒四壁。
宋穗无奈扶额：“……”
看来 必须赶紧想办法赚钱了。
好穷啊啊啊啊啊啊！
-
接下来的一长段日子里 宋穗忙得脚不沾地。
她先去附近的菜市场 买齐油粮米面、锅碗瓢盆等必备品 给家里的小厨房换了一台燃气灶。接着 又在装燃气灶师傅的建议下 直奔本地的二手市场 淘回来一些价格非常美丽的旧家具和家电 譬如单人床板、塑料桌椅、二手冰箱等。
同时 她约了专门做餐饮装修的人上门现场勘查 以“在有限的装修预算内 完成改装 让饭馆先开起来”为主要目标 敲定装修方案的细节后 立即进入装修流程。
这么一通折腾下来 小院里总算有了生活气息 而饭馆也在历经一个多月的装修期后 终于改造完成。
就在通过工作人员的现场检查的第三天 宋穗从政务大厅领到《食品经营许可证》 正往公交车站的方向走的时候 手机突然响了。
是妈妈宋秀秀打来的电话。
“穗宝 最近怎么样 从妖局拿到房子钥匙没？”宋秀秀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像是刚睡醒。
宋穗叹气：“老妈 你闭关出来 好歹算算日期 或者看看我给你发的短信。拿钥匙是一个多月前的事 现在店里的装修已经弄完 开业要用的相关证件也全部到手 再过几天 饭馆都要准备开张了。”
电话那头 宋秀秀突然沉默 应该是去翻这半年以来的短信留言了。
一分钟后 宋女士的声音重新响起 心虚道：“老妈闭关半年 脑子糊涂了嘛。看你最近发的几条短信说 手里快没钱啦？这就得靠穗宝你自己了。”
她理直气壮道：“毕竟妈妈比你还穷 兜里仅剩的一千块还是你春节回来时孝敬的。”
宋穗无奈：“在赚钱这件事上 我从没指望过你。”
她家老妈是一位作风极其老派的妖怪 偏爱在深山老林里闭关 对赚钱完全没兴趣。
在宋穗上大学之前 一旦家里缺钱 宋女士就会掏出一些也不知道有没有用的东西 跑去妖怪集市换取人类货币 从而支撑家用。
等宋穗来饶海市上大学 可以自己兼职打工赚取学费和生活费。不靠谱的老妈立即撂挑子不干 心安理得地在全国各处潇洒游历 哪儿偏僻往哪儿钻 大部分时间都处于闭关失联状态。
指望宋秀秀女士赚钱 不如坐看太阳从西边出来。
“穗宝真乖 妈妈爱你～”宋秀秀夸了几句 接着话锋一转 “不过在开饭馆这件事上 老妈还是能出点力的。等着 明天就下山给你寄快递。”
宋穗一听这话 就觉得头疼：“别又是发霉的草药、馊了的灵泉水 或者是一本所用食材已经消失几千年的绝世菜谱吧……”
天知道 这四年里她在宿舍拆快递 拆出这些奇怪东西的时候 几位人类室友投过来的目光有多复杂。
老妈真的超级不靠谱的！
电话那头 宋秀秀尴尬地连连咳嗽：“哎呀 穗宝你放心。这回是珍藏千年的传家宝 肯定能派上大用场。”
宋穗狐疑道：“什么传家宝？我以前怎么从没听说过。”
宋秀秀支支吾吾道：“一句两句说不清楚 以后再告诉你是怎么回事。”
宋穗：“……”
完了 越听越觉得不靠谱。
一拿到地址 宋秀秀火速挂断电话 说要去地窖里把宝贝翻出来。
宋穗习以为常地摇了摇头 调出电子乘车码 坐上回家的公交车。
-
几天后 快递员上门 送来宋秀秀寄的快递。
宋穗关上大门 回到客厅拆纸盒。
盒子很轻 里面只有一件用旧报纸层层包起的不明物体 以及一封字迹潦草的信。
【新找到一处适合闭关的风水宝地 归期不定 出关后再来饶海找你 届时记得做好满汉全席 让老妈吃个痛快。贴心提醒 输入妖力即可开启传家宝 穗宝要加油赚钱哦^-^】
宋穗把信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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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声嘟囔：“前几天打电话的时候 她没说要闭关啊 怎么这么突然……”随着旧报纸一层层被剥开 传家宝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一本外表灰扑扑的旧画册。
它的样式平平无奇 封面没有任何字迹。内页摸起来的手感和羊皮纸类似 每一页都绘有线条潦草的奇怪图案 像是三岁小孩胡乱画的涂鸦。
唯一奇特的在于 这画册又轻又薄 瞅着只有二三十页。然而翻了近百页过去 手里还剩下一半多的页数。
宋穗哭笑不得：“这就是老妈说的千年传家宝？”
合理怀疑 不靠谱的老妈又在拿她开涮！
她心里这么想着 但还是半信半疑地按着宋秀秀的交代 食指掐诀对准画册。
浅金色妖力触碰到封面的一刹那 异象突生！
屋内无端起风 画册“唰”地从宋穗手里挣脱 并以它为中心 瞬间炸开一团耀眼夺目的白色光芒。
眨眼工夫 白光消散 只剩画册摊开在空中。无数流动着的墨色细线从纸上腾空而起 和宋穗指间自动飘出的妖力相互纠缠着 迅速在册子上方幻化出一只大约四个拳头大小的小兽。
它身形如狮 通身覆有雪白毛发 脑袋上还顶着两只小巧可爱的角角 下颌处长了一圈柔软浓密的毛围脖。
宋穗看得目瞪口呆 眼睛里满是疑惑。
这啥啊 画皮鬼吗？
可是 画皮鬼不都是超级大美人吗 怎么到她这儿就变成萌哒哒的小妖兽了？
合理怀疑宋秀秀女士误信妖界的电视虚假广告 买到了假劣伪冒产品！
下一瞬 小兽倏地睁开双目 直直与宋穗好奇的视线对上。
它的目光迷茫了几秒 随之正襟危坐 语气温和：“看来你便是《白泽图》的命定之主了 我乃白泽 不知如何称呼？”
“你好你好 我叫宋穗 麦穗的……”宋穗本能地反过来介绍自己 话说到一半 陡然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
她双眼瞪大 语调不自觉地提高：“你刚说你是什么 神兽白泽？”
“那不是早在上古时期就被雷劫劈没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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